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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七宫直治
  • 2019-08-06 15:01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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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深秋至第二年初春,我从青森搬去京都,住在市内一栋偏僻的独租房里。

说是独租房,其实是好几栋破败的独栋矮楼攒聚在一起,价格相当便宜。地处距市中心稍有一段距离的小块荒地里,那里勉强算是城市外围。周围除了一家便利店,其他便什么也没有。

夜里道路上只零散地亮着昏沉的暗黄灯光,道路两侧原本是开垦过的农田,用来种些玉米之类的蔬果。听仍住这附近的居民说,田里几年前还收获过一批果实,只是收成年况愈下,不久后农田就被推平,改造成仓库和堆放器材的空地。

农田被推平之后,就有野草长出来,没有人打理,就渐渐长到人的膝盖高。有时能在草丛里看到一只灰白条纹的母猫,应当是住在附近。她怀着孕,这点从隆起的腹部与极瘦的身体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。她总是埋身在草丛里观察走过的路人,却不轻易出现在我们的眼前。有时我买一小袋猫粮,拆开袋口,放在水泥路的边上,而后等我假装离开,她环顾四周,确认没人,才会悄悄从草丛里钻出来,拖着身子把猫粮叼回窝里。

后来她生下三只小猫,有一只毛色纯白,另两只是同母亲一般类似的毛色,小猫吃过我喂的东西,就对我很亲昵,我时常路过便去喂猫。在那之后又不久,母猫一家就消失到不知何处去了。

房子又小又旧,相当狭隘,但对于一个人住是则是足够。同隔壁的邻居共用一个小的院子,只是我不愿到院子里去,出入也是习惯通过后门。往往多云阴凉的天气会到二楼阳台上去,面朝西南,有风从远处吹来,云层往往压地很低,这样一来就不禁会生出一种天空触手可及的错觉,等到伸出手去,才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。

秋天伊始,风总是不停,就像要把人的记忆不断吹走一般的飘忽不定。

住所不远处种着一颗常青树,若是问什么树种,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,只是这树的叶子宽阔,绿地温润,树本身也不矮,卖相倒也不错。只是为何只此一颗孤零零地伫立在荒地里面,问了他人,别人也一概不知晓,大约是某人随手种下便遗忘了的,一直顺利长到今日。

我时常看这树,看被风吹地哗哗作响的树叶,就不可思议地涌出一丁零星的共鸣感,这树不知某处的特质的确悄然无声地吸引着我,使我感到一丝畅然,就像抽掉木桶一块壁板,所有的水便沿着缺口一下子全部涌出来,最终这桶里什么水也没有剩下。

我想起之前有人曾说我这人身上有一种“促进剂”一样的东西,若是怀有相当某种成分的人接近我,那人便会雾化升华。我不知晓人如何雾化升华,只是我知道那终究不是一件好事,毕竟无法了解他人的想法,即使是同最好的朋友一道,那也是全然不相同的两个人。由此一来,促进剂也好,雾化升华也好,之于他人或许很近,之于我却相当遥远了。

至于人何以非要寻求他人才能够生存下去,我无法理解,但反过来却是全然不同。人若是寻求死亡,定与他人有关系,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独自一人离世,这点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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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青森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,收到了旧友木下的来信,信上说他近两天就会自杀,请我一个礼拜之后去他京都的租房里帮忙整理遗物,取他留给我的东西。我读信时心想这家伙又在开我玩笑,不由一笑置之,只是内心里又隐约有一丝念头。过后几天我得知他的死讯,心中不禁涌起“啊,确实如此”的想法,不由对死去的木下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敬佩,还有些许由衷的羡慕。

我并不意外,在我刚认识木下这个人的时候,我就意识到了他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“自毁气质”。无论是打架打到左眼高度近视,还是曾经骨折过的右腿,都给我一种危险的气氛,但是我却素直地不讨厌这种气氛。

那时我们是同校的同学,却并不同班。有一天傍晚,我们遇见在学校附近的咖啡书吧,他正好坐在我的对桌,我记得他的脸,就和他打招呼,他对我也有一点印象。于是他请客了我的咖啡,我们互相交换了书单。将要离开,我突然挽留他,并对他说道:

你这家伙总有一天会死的吧。

“那当然,人都会死的。”出乎意料地,他看了我一眼,却全然不生气。

“那不一样,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——原来如此。”他沉默了一会,却突然笑了起来,“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莲,羽生莲。”我重新向他打招呼,“晚上好啊,木下栉同学。”

于是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,不得不说那是一次奇怪的见面,但说不上违和,至今仍觉得理所当然。

那之后,我的高中生活大多都在木下的陪同下渡过。我们一起做了很多无聊的事情,一同打发无聊的时间,比如半夜撬开游戏厅的门去偷街机游戏机币箱里的游戏币,凌晨在市中心的护城河畔功放大功率的吉他solo,扮小丑到游乐园里去吓唬小孩,开摩托车跑到海边过夜但又什么都不做。

现在看来,也尽是做了些毫无意义的事,但我却从中确确实实地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充实,唯独这点我无法欺骗自己。

与一无所长的我不同,木下拥有令人惊叹的天赋与才能。他学习与提升自我的能力出类拔萃——小学曾在儿童书法比赛中得过奖,国中打入到县级的象棋比赛中段,高中里是校田径部的部长。但这些他都没能够继续下去,我不由为此感到惋惜,但是他却全然不在意。

“没有满足感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说。

什么都会做,什么都能够做好,但是同时又什么都很快放弃了——因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满足感。

从学前开始一直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,拼搏和努力过,但最后发现不如什么都不做来的自在。据他回忆,自从高中从田径部退部,他便再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。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做的事,于是便连三分钟的热度都失掉了。

“高中最后那段时光里,学校是最后一年去冲击关西地区的4*100米大赛名次。在正式比赛之前,我们学校连续拿了两次模拟赛第一,大家都觉得很有机会。不是我说大话,这当然是因为我——我是校队的第四棒,本来队内第三棒比其他学校慢上些许,但作为第四棒,没有人跑得比我更快,快到甚至连前三棒的数秒差距都能随意修补的地步。换句话说,只有我来才可以,没有我就不行。”

“那之后如何了?”虽然对那一场著名的事故有所耳闻,但我还是出声询问了。

“之后也并没怎样。比赛前,理所当然的,无数的人鼓励我,校队的老师,同班同校的同学,还有到现场看比赛的父母,所有的人都给予我鼓励,并对我有所期待。只是那时候我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。”木下自嘲一笑,“为何我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不可?在这里无论是选择跑还是选择不跑,应当都是我的自由,我有一种被集体荣誉感绑架的错觉——虽然现在看来并无所谓,但在当时却对我影响颇大。那时候我想,如果错失了冠军,我会不会被责备呢?”

“这个念头一经诞生,我就再也无法停下想法不去思考它。在准备室里的时候,我按耐不住自己一直幻想着,想象着关于这不久后的未来的姿态。于是最后我将它付诸行动——我在接第四棒的时候故意摔跤了。”

“那可真像你会做的事。”听到这里,我不禁笑出来。

“那届比赛真的有很大机会,前三棒跑的很好,比起训练赛和模拟赛的时候来说好太多了,假如我维持正常的水准起跑的话,那届大赛的第一一定是我们的吧——不是说后悔,只是陈述事实——不,即使拿出跑的比往常还慢的速度,但有正常人的速度水准,胜利就是板上钉钉了。”

“可是你假摔了。”我补充道。

“那可不能算是假摔,我是真摔下去的。”木下笑了笑,拍了拍自己受过伤被医生叮嘱不能再剧烈运动的右腿。

“拜它所赐,我的右小腿轻微骨折,比赛也如我所料地垫底了。比赛结束后不久我就住进了医院,进行了长达2个月的疗养。一如我所料,因为比赛的缘故,没有人来探望我,学校的老师也没有来。他们一定在内心责备我吧,责怪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导致比赛丢了冠军,所以连见都不愿来见我。即使是父母,当时也用稍显严厉的口吻同我说话:如果你正常小心点跑,比赛一定会有好名次,甚至不用说沦落到如今住院的地步。”

“那可是你咎由自取啊。”

“没错。但我很想知道他们的反应会不会同我所想的一样,然而当它们真正完全一样的时候,我也不禁只能苦笑。后来我便让父母帮我办了休学手续,停了高三的学业,住院后一年才从高中毕业。只是从住院的那一刻起,我的高中生活就那样结束了。只是,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,我也一定会做相同的事情,这点不用质疑。”

“那也没什么不好,所以才会有现在的你吧。”

“还是稍微有点遗憾,因为从那时候开始,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便是何处都不存在的虚无了,但我又不得不把它继续下去。说到底,他们并非对木下栉这个人有所期待,只是单纯地期待木下栉的某个特长而已。想通了这点,从那之后我开始学会喝酒,一天抽几包烟,半夜出去打桌球,买最新的成人影片回家看,听后现代摇滚,出门买大碟大碟的唱片。”

喝酒,抽烟,看成人影片,听摇滚。

“那听起来就像是bad boy。”

那个年代的浑小子的确是这个样子的,我没有办法做到这样,但我确信浑小子的内涵的确在木下的身上得以体现。这真是棒极了。

对于木下来说,这只是一种方式,而并非目的。但我觉得方式也是人生重要的构成部分。

“父母讨厌不听话的坏孩子。”木下点了根烟,“但是不听话的坏孩子也同样讨厌父母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

或许他的话稍稍刺痛了我,我们突然都不说话了。

“那你想做什么呢?”沉默了一会,最后我问他。

“我?”他意识到我在询问他,“或许我什么都不想做。”

他抽着烟,阳光从窗外投进来,照在他烟雾缭绕的脸上,朦胧地仿佛隐约幻境。这段时间,我们都陷入沉默,于是漫长的寂静弥漫在我们当中。过了半响,他吸进去最后一口烟,按灭烟头,说,“说不定我想当个钢琴家,当个钢琴家应该不错。但可惜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,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碰钢琴。”

这时我还不知道木下有个身为钢琴家的母亲,我只是觉得钢琴对于他来说,未免印象太不相符了。像是混混到绅士的飞速跨越——从良的过程太过于短暂。很久之后我才得知这件事,直到木下的母亲来委托我去帮忙打理他的遗物,我才知道原来木下与他母亲向来关系不和。

木下曾说过他讨厌钢琴,却又想当个钢琴家,没有比这更矛盾的事了。

之后当我得知木下关上门窗,燃起炉火,在自己的租房里一边弹着钢琴,一边从容地迈向人生旅途的终点的时候,我不经想像那副场景,那真是和谐地令我觉得感动。我不知到最后木下是否找到想要做的事,又是否后悔地过完这一生,只是愿望得以在临终前满足,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。我为他的死而感到由衷的高兴,并献上以最大的祝福。

我曾对木下说,人生就是一路抗争的旅程,他也深以为然,只是最终也没有找到抗争的目标,所以感到些许的遗憾。村上春树说:死不是生的对立面,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永存。那么我想,在死后的世界里,他或多或少可以停下脚步,休息一会,去收获不期而至的零星的幸福了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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